赚不到钱的出租车司机,挤在深圳北:排队两小时,赌一个百元订单

发布日期: 2024-08-07
来源网站:www.sohu.com
作者:深圳微时光
主题分类:劳动者处境
内容类型: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
关键词:出租车司机, 份子钱, 司机, 出租车, 北站, 小时, 排队
涉及行业:交通物流业
涉及职业:蓝领受雇者
地点: 广东省

相关议题:工作时间

  • 出租车司机在深圳北站排队两小时,希望接到远程订单以增加收入,但常常因运气不佳而接到近距离订单,导致劳动成果不成比例。
  • 司机老李一天工作超过10小时,跑了160多公里,但因为高额的份子钱和充电成本,实际收入微薄。
  • 出租车司机为了等待乘客,常常在深圳北站和机场外长时间排队,有时候即使等待数小时也可能只接到起步价订单。
  • 近年来,由于网约车的竞争和出行市场的饱和,出租车司机越来越难以通过传统方式接到订单,大量时间被浪费在等待中。
  • 出租车司机对线上平台的依赖加深,但平台订单多为短途,且部分平台还会抽取分成,进一步压缩司机的收入空间。

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,仅供参考,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。

我拦下老李的出租车时,已接近晚上10点,他正准备去深圳北站“开盲盒”。

盲盒这个比喻,是我从另一名的士司机口中听到的——花一两个小时或者更久,在深圳北站外两公里处排队:

运气好的话,排到一个行程四五十公里或者更远的乘客,“今天就不用愁了”,某个周五,老李排到一个去东莞长安的客人,车费将近200元。运气差的话,排到个附近一两公里的行程,这也是常有的事情,前两天老李就排到一个客人,去距离深圳北站1公里的酒店,“算是白干了”。

接上我这个不到9公里的行程,距离队尾400米左右的老李,放弃了今夜的“盲盒”。在车上,老李跟我聊起今天的生意,这天是周六,他中午12点出车,前面的大半天耗在罗湖,堵在老城区走走停停,10个小时过去,跑了160多公里,流水300多块,刨去份子钱和充电成本,他还未赚到钱。此时距离他收工还有4个小时,他才决定去深圳北站赌一把运气。

花两三个小时“赌一把”

“外面要是有客拉,我不会去北站排队。北站也好难碰运气的”,老李说。

出租车司机老陈将漫长的等待,定义为“赌一把”,“反正有时候外面转一个小时也转不到一个,在那里赌一个一百多块(行程)的,比在外面死转强。”

最近一年,深圳北站和深圳机场外的出租车队伍越来越长。要等到一名乘客,司机需要在深圳北站排队一两个小时。去机场花费的时间更久,晚上在机场外排队3小时以上,的士司机才能等到一名乘客。

出租车司机小段熟悉机场外排队的盛况,“每天晚上,机场外面十几公里都是出租车长队,围着机场绕了几圈,一直排到福永”。

深圳几个场站中,司机们更愿意去机场和北站赌运气。“罗湖火车站和岗厦高铁站没有长单,(乘客)大部分是过关的香港人,他们都是去附近的小单”,司机老常说。

漫长的等待只为赌一个好运气,我问到的司机,多数都会告诉我一个好运气,要么是同行那里听来的,要么是自己经历数次排队后开出的惊喜——司机老周曾在机场排到一个去大鹏的乘客,还是夜间收费,车费400多块,老周的一个伙计,前些天在深圳北站拉了一个去惠州的乘客,车费600多块。

当然,更多时候他们等来只是失望,“机场、北站的长单,很多客人会选网约车了,那要便宜不少。小单,网约车好像可以设置不,出租车又不能拒载,所以很多小单只能打的士”,司机老常说。

几天前的一个夜里,小段从交委平台的数据播报里看到,当天夜里12点到2点,深圳北站有3000多名乘客落地,他12点多赶到排队长龙的尾部,一直排到两点还未进站,“(长队)动都不动的”。

司机老常一个月排两三次场站,“就是靠运气,有时候排个三个小时,就拉个两公里的订单,这种情况谁都崩溃啊”,老常还碰见过,同行在场站排到起步价订单后,当场哭了。

工作日下午3点,出租车屏幕上显示的机场排队状态。

排几个小时,排到一个起步价订单的情况,我问过的六七位司机几乎都遇到过。司机小段曾在北站排队一个多小时,等到一个去龙悦居(位于北站附近)的乘客。他前几天载过一名女乘客,女乘客跟他吐槽,曾在北站遇到过一个态度极差的出租车司机,司机看起来心情糟糕,一路不停地抱怨。小段问女乘客当时的目的地,听到是民治,小段明白了,“你估计不知道,他可能在那儿等了两个小时,才挣你这10来块钱”,小段安慰女乘客。

出租车司机老周,跟我讲起他上个月某天的排队经历。那天他去北站排了三次队,总共花费4个多小时,第一趟排到个行程不到五公里的订单,他不服气又去排。第二趟,排到一个起步价订单。他赌气再去排队,这次排到一个费用30多块的订单,“小半天,五六十块的流水,这一天算是白干了”,老周心里懊悔。

被困扰的“附近”

小段印象中,从疫情期开始,越来越多的的士司机专程去深圳北站、机场排队候客。长队一年排得比一年更长,最近一年景象变得尤为夸张。

“往年,出租车去北站排队等客,也就三四十分钟,这时间已经够长了,怎么也不会像今年一样,一排排到圣莫丽斯”。

接近两公里的出租车队伍,队伍中的司机候客一般要一两个小时。

小段口中的“圣莫丽斯”,具体位置是民丰路与玉龙路的交叉口,这是圣莫丽斯住宅区的正门,从此处沿着玉龙路往东北方向行进大约1.7公里,才是深圳北站的出租车进场入口。

从玉龙路南段、民丰路上涌过来的出租车,缓缓经过交叉口,挤入排队长龙,再一点点向深圳北站挪动。一些私家车挤在长龙中间,路面上时不时响起焦躁的喇叭声。

圣莫丽斯小区门前,出租车汇入排队长龙。

工作日的夜晚,圣莫丽斯门前的拥堵更为可怖,我在晚高峰时段数次目睹过这样的场景——玉龙路北行的绿灯亮起,斑马线南侧,等待北行的车辆无一辆开动,因为斑马线北侧,出租车队尾紧贴斑马线纹丝不动。

拥堵严重的时候,民丰路右转玉龙路的三四百米车道上塞满了出租车。龙悦居公交总站出口位于民丰路上,距离民丰路和玉龙路交叉口大约100米,连续出站的公交车胶着在出租车车流里,100米的车道堵成一锅乱粥。

出租车长队,堵在龙悦居公交总站出站口

民丰路上这三四百米车道,两侧林立着公租房项目龙悦居的住宅楼。临街一家理发店的店员,曾在闲暇时数过从店门前到圣莫丽斯的出租车数量,200多米的路上排了40多辆出租车,“很壮观”。“周一到周四晚上,(出租车)能把龙悦居围一圈”,的士司机老李说。

2023年年底,人民网领导留言板上,龙悦居居民曾就出租车拥堵导致的环境问题投诉,投诉问题包括影响周围居民的私家车出行,深夜车喇叭噪音扰民等问题。这位居民透露,这条排队长龙蔓延到龙悦居的时间节点,是2023年下半年。

人民网留言板,龙悦居居民就出租车排队引发的环境问题提出投诉。

过度饱和的出行市场

出租车司机老常回忆,2019年之前,出租车司机很少专门去场站排队,“像去机场,拉客人去那里,我不想返空才会排,等二三十分钟就走了,不拉客人我干嘛去排,外面全是客。”

的士司机老赵的印象,跟老常差不多,“以前是送客到那儿,才去排一下,不用等多久,客人去远去近无所谓,你也没花什么时间,心态很平。现在专门去,在外面等两三个小时,心态都不一样了。”

而到了最近两年,司机们情愿在场站耗上两三个小时“碰运气”,也不想在路上漫无目的地“瞎晃悠”。

我问过六七位出租车司机,大家现在接单状态都差不多——工作日下午2点到5点,是白天里生意最差的时段,“在路上转一个多小时,线上线下都接不到客人,现在很常见的”,的士司机老常告诉我,其他五六名司机都讲过相似的话。

最近一年,我自己用网约车时,发现下午2点后叫车特别困难。老常听完我的疑惑笑了,“网约车多得很,很多司机在车里翘着腿,都不愿意接单。平峰期价格太低了,网约车司机觉得不划算,他宁愿睡一觉等晚高峰”。

老常拿我的行程打比方,“你坐出租这趟是30块出头,坐网约车可以便宜10块钱,你付给平台20块,平台抽3成,到司机手里才几个钱,再扣扣成本他赚不到钱。出租车在高德接单不用抽佣,所以价格多少我们都接”。

在中心书城候客的老赵,觉得高峰期的生意也不尽人意。“现在没有高峰期了你知道吗,以前7点早高峰就开始了,现在8点还是啥也没有,就8点半左右到9点那半小时是早高峰”。

即便在高峰时段,很多司机也赚不到多少钱,“有时候高峰期,一小时拉一两个客人,还是十来块的(行程)”,的士司机老陈说。

老陈觉得高峰期的用车需求已经高度饱和,“你过去高峰期叫车,起码要等十几分钟吧,现在马上就有人接单。那平峰期我们能拉几个?”

我坐上老陈的出租,是工作日上午10点多。他打开显示屏,给我看过去大半天的生意,“早上4点44分我上的车,营运次数7次,载客里程39公里,空跑58.8公里,才跑了100多块流水。我下午四点交班,今天估计跑个300来块(流水)就不错了,刨开成本,自己能挣100多块钱吧”。老陈与搭档合开一台车,需承担一半的份子钱。

出租车对线上平台的依赖,已逐渐接近网约车。“去年前年都还有路边招手拦车的,今年招手的基本上没有了”,的士司机老陈说。司机老常的印象差不多,“现在招手的还有1成吧,八九成靠线上”,老常在市中心的写字楼,还能碰见一些招手的订单,那里出租车多,对乘客来说,随手一招比手机叫车更方便。

老常日常用高德和滴滴两个平台,高德的订单更多,且不抽取租车订单的分成,但老常收到的订单数额都偏小,“大多数都是一二十快的小单”。滴滴平台,要抽取出租车订单1成的分成,不过,老常平时能从滴滴上接到不少大单,“平均算下来,我一天要给滴滴平台分成四五十块钱”。

老陈发现,现在选择出租车的更多是可以报销的上班族,因为的士票报销更便捷。正因如此,他发觉周末的生意还不如工作日,“大家周末打车是花自己的钱,那肯定选网约车嘛。”

商场、医院,机场、火车站等场站,是过去几十年出租车司机们习惯的等客场合,“现在我们不怎么去商场排了,那里慢慢没有客了,主要就是医院和场站排队。医院也不比场站强,医院大部分都是附近的。”老陈说。

的士司机老常把工作日晚上7点到12点,视作挣钱的黄金时段,他赚的是写字楼加班族的通勤费,“福田、南山很多公司都有打车报销,南山的科技园,福田的车公庙、保税区、新一代产业园一到晚上全是单。”

最差的年头

在我聊过的几位的士司机中,只有老陈是与搭档合开一台车。“一个人都难赚,两个人谁也赚不到钱”,其他几位司机讲过同一句话。

“现在想挣点钱,你一天必须跑到14个小时以上”,司机老赵说。老赵早上6点出门,晚上8点收工,“上午一般流水二百块,挣得就是份子钱,下午再跑到四五点钟,就是给自己赚个房租,接下来才是给自己赚的”。

老赵一天的流水在600块左右,“应该算是比较好的了”,他在深圳跑了20多年出租,经验丰富,线上平台的分数也高。

司机小段生意好的时候,一天的流水能到700块,他疫情前开始做出租车司机,那时一天跑10小时就有这个流水,现在起码要12个小时以上。

司机老李10年前开始跑出租,当时他跟人搭档跑一台车,一天出车10小时,一个月手里也能剩8000块,“现在一天跑14个小时才能赚8000块,以后能不能谁也不知道”。

“没有15个小时,赚不到钱。有些年轻司机,他可能不好意思跟你说,他们跑18个小时的都有”,司机老常每月的收入接近1万块,这跟他2018年的收入差不多。可眼下的收入,是靠熬时间得来的,他早上8点钟出车,晚上一两点收工,一天十五六个小时在车上,“2018年10个小时就能挣这么多钱”。

但多数司机达不到老常的收入。“今天是7月最后一天,我们公司好多司机这个月才跑了多少流水,七八千块。一般来说,司机一个月得跑一万八的流水,才能赚个八九千块”,司机小段说。

小段所在的出租车公司,正在推行分成制,“你跑一万流水,他按一个分成比例给你发钱,你跑1.5万的流水,他按另一个分成比例来算”,“跑七八千的流水,公司扣完份子钱,司机能拿三千多块工资”。

“现在的士公司停着大把闲置出租车,等着司机来开。所以份子钱有很多种形式,非常灵活,你还能跟公司搞搞价钱”,司机老赵现在跟出租车公司签的机动合同,一天200多块份子钱,双方不再以年份或月份时段做约定。

“出租车公司的日子也不好过,我们公司现在是亏损的”,老赵说。

据我联系的六七位司机透露,出租车公司的份子钱降了,一台出租车的份子从9000元左右,降到了七八千元。“原来我们公司份子钱是9000块,政府补贴1000块,公司说下个月起补贴500块钱,算下来不到8000块”,司机老陈告诉我。

“有生意无所谓分子钱高低啊,关键是生意越来越差”,老陈说,他2015年来深圳开出租,当时正是优步、滴滴价格战正热的阶段。那时他在原二线关外开绿的,绿的价格低,起步价才6块钱,“客人拉都拉不完,公交站都是扯车门的人”。

“那会儿我们挑客人,也不按表收费,一口价走不走,不走拉倒,客人也认”,老陈在观澜跑出租,每天拉富士康北门与南门之间往返的订单,一个人20块,路上捡4个客人,1公里出头的路程,能赚80块。一来一回往返,不到3公里路程就挣160块。“当时乱糟糟的,还有钱赚,现在倒是很规范,就是没有钱赚”。

司机老赵1999年来深圳开的士,那正是出租司机最赚钱的时代,“你想开出租还得交几十万茶水费,份子钱一个月要一万二,副班一天也要交200多块。我随随便便一个月手里都能存下一万多块。”

老赵、老陈和老李都已经超过50岁,老陈和老李仍在跑出租的理由是“熬社保”,熬满深圳15年的养老保险缴纳基数。老赵已经缴了20多年的社保,明年他最小的孩子研究生毕业,他打算供完孩子读书,便退出出租车司机这行。

“现在年轻的,大多数都不干出租了。还在这行的(司机)好多都是熬社保的”,司机小段说,他30多岁,是我聊过的几位的士司机中最年轻的。

司机老陈今年50岁,两个孩子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大学,“现在挣的都不够花,有时候还得吃老本”。今年夏天,老大想来深圳打暑假工,被老陈劝退了,“别出来了,毕业在家找不到事情再说”。

老陈劝孩子毕业后尽量留在老家工作。“我一个人在这儿这么多年,两地分居好没意思,全家带过来又养不起。深圳待了10来年,转来转去,就是容不下你的灵魂,不想让孩子再折腾了。”

文丨黄小邪

本文由深圳微时光原创发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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